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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讲人:杨波(当代著名乐评人、独立音乐策划人) 主持人:陈杰珍(副研究员)
时间:2008年11月8日 地点:越秀区图书馆四楼报告厅
主办单位: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
承办单位:羊城晚报社、广州市越秀区图书馆 协办单位:广州市越秀区委宣传部
【主持人】我们今天的岭南大讲坛•艺术论坛现在开始。
我们今天论坛的主题是“被误解的爵士乐”,关于音乐大家应该都有所了解,特别是今天能够来现场听讲座的朋友对音乐应该有特别的偏好,所以才会在立冬的日子,天气转凉下着小雨还坚持来到现场。
在人的知识结构里,音乐处于什么位置?我认为,哲学是人生知识结构的骨骼,文学、色彩和音乐等则是人的知识结构中的血肉。可以想象,音乐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是多么重要。
关于音乐的讲座已开过多讲。杨波老师去年曾经给我们论坛讲过摇滚乐,今天我们再次请来了杨波老师给我们介绍爵士乐,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杨老师。
【杨波】大家好,我是杨波,我今天要讲的主题是“被误解的爵士乐”,我会分为几个层面来讲。
爵士乐是西方最重要的主流音乐之一,有超过一百年的历史,整个的变化是非常复杂,界域是非常广大的,所以没有办法在今天短短一两个小时把爵士乐究竟是什么,以及它的历史、它有什么流派勾勒出来,时间是不够的。今天讲座的核心主要是讲爵士乐在中国目前的处境。简单来讲,目前在中国老百姓的心目中,我不是指专业乐迷,而是指绝大多数人心目中,爵士乐代表一种比较小资的、中产的生活方式,是一种高雅的文化、高端的审美,很多人把它看成是与国际上流社会接轨的一种文化情趣或者是生活方式,我认为这种看法是不妥的。比如说在中国爵士乐酒吧最多的城市上海,在上海最有名的爵士乐酒吧是在新天地GZW,就是雪茄、爵士乐和红酒的缩写,意思就是很明显的。去年国外某个爵士大乐团去星海音乐厅演出,我看到了演出的海报,这是我们自己设计的,上面恰恰也画着雪茄和红酒,我搞不清楚为什么爵士乐在中国就非要把它跟雪茄、红酒联系在一起,为什么爵士乐在中国会有这种符号性,这认为这是一种误解,这种误解是如何产生的,我希望能在今天的讲座中讲清楚。
爵士乐从十九世纪末一直到现在,有超过一个世纪的历史,它也是西方有了音乐工业之后迄今为止它影响力最大的一个音乐门类。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随着摇滚乐以及摇滚乐所引申的流行音乐,渐渐占有主流音乐最大的比重,爵士乐的疆土确实有逐渐缩小的迹象,但是就算到了今天,世界顶级的一些音乐奖项,比如说格莱美,仍然给爵士乐设有专门的奖项;另外爵士乐的唱片公司和专业的爵士乐媒体依旧难以计数。在中国来说,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一些唱片公司引进了一些国外的经典爵士乐唱片,基本上是以专题的形式、精选的形式,大家去正版的唱片店都能够买到;另外,主要是以上海为主、北京为辅,陆陆续续办了一些爵士音乐节,或者找来一些风格不同的世界级大牌爵士乐大师演出,比如说德国的先锋爵士乐大师Peter Brotzmann ,还有在去年格莱美奖上获得最佳唱片奖的Herbie Hancock,他们都来北京和上海演出过,这说明爵士乐在中国目前的影响力是与日俱增的,中国在某些层面上对爵士乐也是有需要的,于是大家希望更多听到爵士乐、更多了解爵士乐,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把爵士乐单单当做是一种高雅的、奢华的生活方式,你觉得是对这种生活方式的一种呈现、一个符号的话,我觉得是不太恰当的。
还有一些例子,比如说像在中国比较高档的广告,特别是房地产广告,最喜欢配乐就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美好世界》,现在我把这首歌放过大家听一下。(播放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美好世界》。)
大家可能不知道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这个人,他在爵士乐史上是非常重要的,很多人认为他是爵士乐之父,他定义了爵士乐这个东西。他小时候因朝天放了一枪被送到感化院12年,他第一次出去巡演,当时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赚到一些钱,他把钱给了自己的妻子,他妻子买了一套房子,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巡演结束之后回到自己的家门口他不敢相信这个房子是他的,他的妻子给他开了门他都不敢进去。这是那个年代,美国黑人的心态——从他这个侧面来看。
爵士乐一百年的变化,内里一些核心的东西、精神层面的东西变化是非常大的,在千禧年的时候,美国《时代杂志》曾经做过一个调查,西方的中产阶级有什么样的特点?其中一项就是中产阶级家里应该放什么样的东西,有一个结果:至少要有一张ECM的唱片。ECM是欧洲现在最重要的爵士乐唱片厂牌之一,它的厂牌地址是德国。ECM的音乐在文化层面的确是非常高雅的,艺术层面也是非常有深度的,ECM确实代表了西方中产阶级文化生活所应该达到的标准——爵士乐在中国它不是不可以被看作是一种高雅、奢华的生活方式,但是我认为它不应该仅仅是被看作是这样一种生活方式。
最让人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对爵士乐来讲,很多貌似去爵士乐酒吧或爵士乐音乐会听音乐的人,他们其实已经脱离了音乐、脱离了审美,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拥有爵士乐在中国所映射的某种“高尚”的身份。有很多例子。
我在上海曾经呆过五年,我去上海的第一年,2004年,正好赶上第二届“上海爵士音乐周”、也是中国最重要的爵士音乐节,就每年都看,回广州之前吧。2004年五一黄金周的时候,第二届上海爵士音乐周在上海举行,我去现场看到一些很奇怪的场面,在爵士乐演出的时候一些人他们穿着正装,晚礼服和脱地长裙过来看爵士乐演出,却在演出的过程中和旁边的人调笑、说话,当台上音乐安静时,台下“伴奏”的聊天声、手机铃声就非常响,以及频频亮起的闪光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来自北欧的一个女音乐家西德赛尔•恩德利芬,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她当时是被誉为北欧最美丽的女声,她最早就恰恰是在ECM公司呆过,但是因为她很喜欢电声,后来改签欧洲很重要的电声爵士乐厂牌Jazzland,本身她的音乐风格是有很强的实验性,她的声音很美,同时她喜欢用自己的人声做一些变调,在后面做实验电声,做一些即兴。在上海演出的时候,她的上半场快结束时,就有1/3的人退场,中场的时候主办方在后台和西德赛尔老太太交涉,说你的音乐太怪了,底下人都走了,能不能唱一些流行的,大家能够听懂的东西。当时这位远方来的客人气得都流泪了,但是在下半场的时候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风格,完全没有改变。现在我放一下她的唱片,大家可以试着听一下,设想一下,如果你也在现场,会不会毫不礼貌地离场呢?(播放西德赛尔的歌曲《Truth》)
这首歌所属的这张唱片在欧洲各大音乐奖上获得很多奖,当时这张唱片很难买到,我这张其实是国内的一张盗版。这说明什么呢?它已经名气大到了盗版商去盗版。为什么西德赛尔在大上海的舞台上却遭到了如此的“礼遇”呢?我觉得大家可以思考一下。
今年是第六届上海爵士音乐周了,从音乐水准、艺术水准上来讲最高的一届就是第二届,因为第二届请来的主要是ECM和Jazzland两大欧洲爵士乐唱片厂牌的音乐家,但是却是所有上海爵士音乐周期票房影响力最差的一届,也是各种各样讨伐声最高的一届,当时有很多人退场,还有很多人在现场发出嘘声,一些歌手在现场做即兴演出,都没有得到观众的礼遇,观众觉得没有办法听下去,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来听呢?你不了解它想去了解它,然后你发现它非常难听,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去了解它呢?我相信相当一部分观众是为了证明爵士乐这种符号代表的身份,然后去参加了爵士音乐周的,虽然这样说并不代表他们是没有一点心思去冲着音乐本身去,他们可能是对现在的爵士乐过于无知了,听了之后觉得听不懂、不好听,甚至觉得难听到听不下去的地步,尽管他们买了上百块钱的票来听演出,但是还是离开了。
这里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演出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音乐,这要追溯到上海政府为什么要举办爵士音乐节?这其实是城市文化建设、形象建设的问题,话说的难听一点,某种层面上是一个绣花枕头的编织过程。
前段时间我写过一篇文章,一个城市的发展其实有一点像是野人变成体面人的过程,首先它要发展经济,发展经济之后就要把脚上的泥洗洗干净,这就是创卫,创卫之后会回首看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这就是要创文,广州现在正在创文,这个过程大家都知道。但是创文它不是装文,一个城市的文化是要靠整体城市市民来呈现的,而不是靠几个大师或者建设几个大剧院,发展高雅艺术,然后用它来解决问题,其实这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是绣花枕头上的金线,涉及不到本质问题。前段时间濮存晰对国内建设大剧院颇有微辞,一座大剧院,国家投入上千万上亿,都是纳税人的钱,来做这么一个演出的地方,但是演出的地方需要两个东西,一个是演出人员,要有艺术家、音乐家过来演出,另外还必须有观众,如果这两样东西都没有的话,就只是海市蜃楼了。甚至一些中小型的城市都在建设大剧院,广东最有名的大剧院之一东莞的玉兰大剧院,也许在座有人去那里看过演出,但是实际上它的演出源员很少,观众源也是非常差。我当时去的时候,那里贴的海报居然是汤加丽的舞蹈演出海报,大家都知道汤加丽是谁吗?中国第一人体模特,她在海报上浑身上下只披了一块纱。然后我看玉兰大剧院的演出目录,也多是儿童剧、马戏表演,因为一般大人都会领着自己的孩子去接受文化熏陶,我们去大剧院干嘛呢?看马戏,这是非常奇怪的事。
我们继续回到上海爵士音乐周。政府把爵士乐当做是高雅文化建设,希望以爵士音乐周为城市形象增加光彩、提升上海作为国际大都市的地位,问题出现了,这种文化上的东西,本身操作者缺乏专业性,就是说我有钱我可以去办爵士周,但是我不懂爵士乐,我希望把这个高雅的爵士乐在上海办一个音乐节,但是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找到这些爵士音乐人以及让什么样的乐队过来,这样就要通过一些专业人士,一些专业的国际音乐演出公司来找这些人。演出公司问主办方想找什么样的,回答说我想找高雅的。这些公司本身对于什么是高雅、高端的爵士乐是很了解的,但那是从国际层面,他们并不了解中国目前对爵士乐的认知程度,不了解中国目前的状态,所以就给你找来了ECM等等,于是衔接上就出现了问题,在世界层面上他是高雅的,没有问题,是高端的,但是来到中国是会被嘘的、观众会退场的。
ECM唱片公司有很多很好听的,大家接受程度比较高的音乐,比如说ECM现在的头牌,是一位爵士钢琴家,这个人叫凯斯•杰瑞,我给大家放一下他1975年在德国科隆演出现场,他这个人音乐发展有很多阶段,当时他用冥想的方式来展开钢琴即兴独奏。(播放凯斯•杰瑞的科龙隆现场)
凯斯•杰瑞有一次在日本东京演出的时候,就是因为台下有手机响,他当时就演到一半,就拒演退场走人,我想这也许是那次没有请他过来的原因吧。从2005年之后,上海爵士音乐周就意识到这个问题,请来的人和观众不太合适,于是他们想要解决这个问题。05年请来加拿大的爵士天后,很多人应该知道她,戴安娜•克劳,她马上又要在上海开演出了,效果是非常好的。这样做我觉得就对了,怎么说呢,我们不可能是一步登天,需要一个过程,请一些主流、大牌的,大众接受程度比较高的、比较浅显的爵士乐过来,这样才能奠定比较大、比较稳固的爵士乐听众群。
在本世纪初北京有一个北京国际爵士音乐节,这个音乐节有点过于专业,似乎是给专业乐迷听的,没有市场也就是没有影响力,出钱办这种演出的是官商阶层,官商阶层在当中找不到任何的回报,所以03年北京国际爵士音乐节就停办了。上海爵士音乐周一步步走过来,到今年还在举办,这很了不起,但是我觉得有一点矫枉过正了,05年那一次挺好,但是去年请来了小野丽莎,其实小野丽莎严格来说并不属于爵士乐,今年请来的是“台湾的小野丽莎”王若林,王若林从音乐上来讲就是流行音乐,她们的音乐不是不好,而是不是爵士乐,为什么要作为爵士周的头牌呢?就是因为她有很大的影响力,票房就可以有了保证。这不是因此失彼,而是张冠李戴。
关于是不是爵士乐的问题,笑话是不停在出,近几期《周末画报》访问了戴安娜•柯劳,她即将第三次在上海举办演出,撰文的记者在评论的部分不停的将她和诺拉•琼斯,这个女歌手曾经获得8项格莱美大奖,这位记者不停地把她们两个人相提并论,并且摆出自己的立场,说这两个人尽管都很流行,但是她们对大众是亲和的,她们是真正延续爵士乐力量的人,一些爵士乐原教士主义者对她们表示不屑和鄙视,这位记者是认为不妥的。不说这个态度对不对,这个记者犯了一个大错,就像我们一直把约翰列侬的妻子叫大野洋子一样,她其实是小野洋子。同样,诺拉•琼斯的流派不属于爵士乐,只是她的音乐中有爵士乐风格的部分体现,现在都是以讹传讹,现在都把她称之为爵士小天后,但是实际上她获得的格莱美所有奖项中没有一项是爵士乐奖的,她获得是流行音乐最佳唱片奖,而格莱美大概有八个专门设给爵士乐的奖项,她一个都没得。
爵士乐发展了一百年,风格变化非常大,你很难刻板地从风格上做一个准确的划分,谁是不是爵士乐。你到世界上最大的音乐网站AMG查的话,可以查到张学友,张学友属于摇滚乐,也可以查到布兰尼•斯皮尔斯,她也是摇滚。那么什么是摇滚呢?有一些东西从风格上确实要进行划分很难,这是对普通的乐迷,但是对于专业人士,比如说你写这篇文章,你是一个音乐线的记者,你就要对自己的专业负责。包括举办爵士音乐周的人,既然它是爵士音乐周,就应该把唱爵士乐、演奏爵士乐的人叫过来。
目前爵士乐在中国是不被广泛了解的,为何如此呢?原因是什么呢?最重要就是我们没有爵士乐的土壤。我做一个比较吧,将爵士乐、交响乐和摇滚乐进行对比。我们党组织交响乐团最早在解放前就已经有了,交响乐是没有意识形态界限的,因为它是纯音乐的,政治上没有问题,所以国家支持。中国从解放到现在,国家为学校设置的音乐专业基本是与古典音乐相关的,现在我们建的大剧院等,基本上全部都是为交响乐服务的,民族音乐完全比不过它,现在我们说高雅音乐、高雅文化,直接想到的就是交响乐,现在都让自己的孩子弹钢琴,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郎朗,郎朗玩的也是交响乐,交响乐在中国是没有问题的,这是国家支持的。爵士乐完全不一样,我们刚刚建国时,当时爵士乐在美国、在西方是最红的时候,大家可能看过一些电影有印象,台上有一个黑人乐团在演奏,底下一堆白人跳舞,当时主流爵士乐代表着一种娱乐性,是享乐主义的东西,这是爵士乐特定时代的一种样子,那么它在当时中国领导者眼里肯定的就是资产阶级糜烂的生活方式,我们是不会把它引入的,这是政治要求。我们再说摇滚乐吧,摇滚乐也一样曾经被认为是毒草,这是绝对不能引进的,在改革开放之后摇滚乐进入了,受到了很多的欢迎,特别是青年,因为摇滚乐本身携带的核心东西就是青年激情、反叛,只要有青年人就会有这样的心态,所以这种心态不消失这种音乐就不会消失,尽管我们的大学没有摇滚乐系,它可能不会获得国家的支持,但是在民间它是不会消失的。
其实爵士乐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的上海,它其实是有一定的根源,为什么呢?与当时的租界有关。当时一些外国的船员包括官员他们要听这个,当时爵士乐在西方太火了,所以他们需要同样的享受。这种音乐对于中国音乐的影响,比如说上世纪三十年代流行歌曲,大家都比较熟悉的像是白光、姚兰、李香兰、周璇等的作品,都有摇摆乐Swing的影响,融合了中国江浙软软浓浓的民间小调。大家可以听一下李香兰的《夜来香》,可能大家很多都听过。(播放李香兰的《夜来香》)
现在我给大家放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白光的《等着你回来》,但是欧洲一个电声乐手做了一个混声,在百代百年纪念时放出来,专辑叫《重修旧好》。大家可以听一下。(播放白光的《等着你回来》)
从西方的角度来说,其实爵士乐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风格上基本找不到出路,当时也是被摇滚乐压得特别厉害,从风格上来说,某种层面上现在的爵士乐手,包括西方最好的爵士乐手,他做的可能也是续貂,当然也许不是狗尾了,但是现在做的都是这样一件事。现在的爵士乐在世界范畴内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种是不停地反刍传统,就是传统的爵士乐。另外一种是把爵士乐变成一种职业,完全庸俗化,靡靡之音。还有一类就是在风格上、演奏上将爵士乐极端前卫化。很难讲有什么本质上的创新。
讲到爵士乐的起源,它完全是血和泪构成,这更是和雪茄、红酒没有什么关系。一百多年的爵士乐历史可以看成是这一百多年来以美国为主的黑人为种族权利的血泪斗争史。最早黑人被当做奴隶一样买卖,他们的生活是非常悲惨的。对爵士乐形成作用最大的音乐类型是布鲁斯,很多都是歌唱黑奴的悲惨生活。其中有一首歌曲几乎是这个层面的代表作,这个歌曲的名字叫《奇异的果实》,这首歌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女黑奴在劳作,看到了自己的男朋友被鞭子活活抽死,吊在树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奇异的果实。歌词是这样写的,“南方的树上生长着奇异的果实,叶片和根茎上沾着血,黑色的躯体在南方的微风中摇摆,奇异的果实挂在杨木上。这是在勇敢的南方上演的一幕戏剧,突起的眼睛和扭曲的嘴,木兰花的香气清新而芬芳,却传来一阵燃烧着的肉体的味道。这里是等乌鸦来觅食的果实,等着雨水浸泡,等着狂风舔食,等着阳光去腐化,等着与秋叶一起落下,这是奇怪而苦涩的收成。”
我给大家放一下这首歌。它最好的版本是由比莉•赫利戴演唱的,比莉•赫利戴是爵士乐四大天后之一,但是命运很悲惨。(播放比莉•赫利戴演唱的《奇异的果实》)
这位女歌手少女时代在码头接过客,在四十多岁时,因为吸毒被当局关到监狱里,然后死在监狱里。她在爵士乐里几乎成为一个符号,就是被压迫的、苦命的,被男人抛弃的这样一个命运悲惨的女子。
最早的时候黑人奴隶多被用来采棉花、种棉花,在棉花地里有一种来自非洲的传统演唱方式,叫呼喊与相应。就是一个人来唱,作为主音,然后很多人跟、合声,我们知道在很多少数民族都是有这样的东西。在十八世纪的时候,黑人奴隶从基督教找救赎,他们在只有属于黑人的教堂里,将劳动号子这种呼喊和相应融合来自欧洲教会的唱诗,这样就产生了一些新的风格,灵歌和福音音乐。大家看一些美国电影就可以看到,一堆黑人站在教堂台上唱歌,非常激动,就是那样的场面,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这些音乐都对爵士乐的成型起到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南北战争之后,南方战败,蓄奴制结束,很多黑人离开农庄,他们以前居住的地方,随着农业机械化的不停进步,他们原先居住的房子里装满了拖拉机和收割机,他们开始流浪,不少黑人在流浪的路上唱出一种歌谣,这种歌谣就叫布鲁斯。布鲁斯这种音乐的重要性,我们怎么夸大都不为过,它不仅仅是爵士乐的一个源头,也是摇滚乐的源头,或者是现今一切主流音乐的框架和源头。最早的布鲁斯是非常凄苦的,因为男人要出去流浪,女人一般在家里看孩子,男人就来唱我怎么想回家、我在路上怎么苦,女人就在唱男人背叛了我,离我而去,家中的艰辛和穷苦。当时种族歧视还是非常严重的,在种族歧视的情况下这种悲凉的声音。
最早的一个女歌者贝茜•史密斯,被称为布鲁斯之母,她有一首歌叫《荒废的布鲁斯》,大家一起来听一听。(播放贝茜•史密斯的《荒废的布鲁斯》)
歌词是这样的,“在我正路过的生命中什么也没有得到,每一天我都满身痛苦,可怜的我得不到任何人哪怕一丝同情,说一句关心我的话。这样的我啊,又能指望一些什么。没有父亲的指引,也没有母亲的关怀,我的苦只能我一个人吃,甚至没有一个兄弟姐妹能够与我分担,这样的我啊还能指望什么。”当时蓄奴制下一些奴隶主因为农庄的细分,里不需要太多奴隶,也许只要一个或者是两个,这样的话就把很多黑人的家庭活活拆散,所以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也没有兄弟姊妹。
这位女歌手不到50岁去世,当时她是渐渐成名,在自己年轻时是非常苦的,四处流浪,后来她慢慢有了一些名气,她要去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演出,但是在去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她当时去了当地的医院,当地的医院拒绝给黑人做医治,她死于医治不及时。
今天奥巴马当选总统,如果我们把这看作美国种族歧视的一个真正结束的符号的话,它也有另外一层意义,就是爵士乐一百多年来的控诉、血泪史,黑人对于平等和自由的这种反抗的核心东西,到现在确实是越来越少了,至少不再是核心的东西,今天的爵士乐可能更是一种美学,就是一种好听的音乐,但是我们必须要知道爵士乐的起源是什么,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反思今天在中国爵士乐被看作是什么,这就形成了一个比较有趣的对比。
从民间层面来说,摇滚乐主要是有一把吉他就可以玩了,交响乐有国家支持,正式院校就不说了。爵士乐就很难了,中国没有这样的土壤,我们中国近代史没有蓄奴制也没有种族歧视的历史。另外爵士乐从器材上来讲,它主要以西方的铜管乐为主,为什么当时穷苦的黑人会有这些东西呢?就是因为南北战争结束之后,战败的南方军队留下了很多军乐器,这些军乐器多为铜管乐,是被当做破铜烂铁来卖的,一些黑人就把这些东西买回去自己练了。最早时候的布鲁斯,在没有乐器的时候他们甚至会用酒瓶去吹,用搓衣板、棍子制造声音,黑人音乐细胞是特别丰富的。在中国如果要购买西方的铜管乐器是比较贵的,而且现在人们都喜欢学钢琴,谁去学长号啊?
从音乐风格来讲,爵士乐很重要有几点,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即兴,自由演奏,这种即兴性的东西在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都有,我们中国的传统音乐里也有很多即兴的东西,但是建国以后音乐教育使我们对审美的一些要求和限制,把即兴的东西抹掉了。现在中国包括流行音乐,主流的东西即兴的概念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就像我们喜欢唱卡拉OK,对着每一个字唱。爵士乐从非洲带过来的气息,这更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说爵士乐是黑人种族斗争的历史呢?爵士乐在刚刚开始的近半个世纪内,基本上都是黑人给白人助兴的东西,特别是摇摆乐,主要是用来伴舞。在上世纪二十年代,1929年大萧条,股市崩盘之前被称为美国最好的时代,享乐主义横行,那时人们的主流价值,某种层面来说和中国眼下这个时代是有些相像的。大家可以去读两本书,一个是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是非常有名的,描述了那个年代,部分章节讲到爵士乐和那个年代的关系。另外大家还可以看美国后现代作家多科特洛有一本书《拉格泰姆时代》。拉格泰姆最早在钢琴上呈现出爵士乐风格的雏形,最关键是强调了节奏。有各种传闻,其中有一个传闻比较有趣,当时流浪的黑人在一些底层的酒吧里弹钢琴,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永远都是在钢琴上弹,结果弹到两个胳膊都累了,弹都弹不动了,这样他就把一只手垂下来,用另外一只手去弹,然后弹一会儿再换手,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就这样形成了一种新的风格。
在1920年代,爵士乐成为西方当之无愧的主流,出现了很多大师,音乐商业操作开始,对爵士乐的风行也有很大作用,比如说巡演,比如说开始发行唱片、开始卖唱片,另外还有电台,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回到我们眼下的中国来说,实际上也是很困难的,这个时代我们不需要唱片,我们只需要去下载就好了,另外演出的壁垒也是非常高的,因为要有演出证嘛。电台大家也都不怎么听了。其实这是整个目前音乐产业的问题,音乐市场好不好,我们有没有一个健全完整的音乐市场,是这个地方的音乐能不能得到发展,有没有影响力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基础,没有这个一切都是空谈。
有很多描述爵士乐早期时候的一些文字,爵士乐刚刚出来的时候有一个白人的评论家,把它形容成是人类尚为兽类时——他当时使用了这样一个比喻——前蹄尚未离地时制造出来的声响,这个说法是非常恶毒的。美国有一个作家叫冯内古特,他特别热爱爵士乐,他写过一个句子,是自问自答的,他问伊甸园的苹果里最好的东西是什么,他回答不是性爱而是爵士乐。爵士乐最早这个词,确实和性有关,有人说它是当时法国妓女用的一种香水的名字,也有人直接就把它作为一种和性爱相关的象征词,不管怎么样,爵士乐最早演出确实有一些是在底层的一些妓院里,是有这样的记录的。
爵士乐慢慢的底层酒吧开始进入俱乐部,最后终于是在1938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进入了卡内基音乐厅。五年之后,艾灵顿公爵,这是爵士史上非常伟大的一个名字,他也去了卡内基音乐厅,他的第一首曲子是《褐色、灰褐色与黑色》,是对自己非洲先民的致敬。这个世纪初时他被选为美国200多年历史上最伟大的十个作曲家之一。
比波普是爵士乐在风格演进过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分界点,在摇摆乐之后,有一帮黑人演奏家觉得我们可以让爵士乐不仅仅成为是一个伴奏、一个享受的东西,希望成就爵士乐的艺术性。比如说两个管乐手比技术,谁吹的更好、谁吹的更快,即兴的成分也达到了很高。一般是在酒吧歇业之后或者是来的客人少了之后,比如说凌晨十二点、一点之后他们开始登台,非常自由地进行演奏。比波普使爵士乐真正成为一个艺术,成为一个标志,是爵士乐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我给大家放一个比波普代表人物之一,钢琴手蒙克的曲子。(播放蒙克的《午夜游荡》)
爵士乐发展到巅峰时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是自由爵士了。自由爵士对中国多数爵士乐迷是影响最大的一种风格。前面说了即兴是爵士乐在美学上最具革命性的,而自由爵士乐是把即兴发展到了极致,也就是说刚刚开始即兴是有很详细的编曲和作曲前提下,然后允许每个乐手都有一个克制的变调,而到了自由爵士乐你只有一个主要的曲调,刚刚开始来一遍,然后就开始即兴,有可能最后都回不到自己的主调上来。它是西方先锋音乐之一,和古典乐派的先锋音乐不同之处是什么呢?就是它更强调的是音乐本身的身体性,就是酒神精神,就是一种狂欢,是一种身体的放纵。在1960年代末,一些自由爵士大师将身体性发挥到让人没有办法理解的状态,比如说一位爵士大师约翰•考川,他的音乐是很有神秘感的,他对自己种族的追溯和寻根,对宗教的全身心的皈依都体现在演奏萨克斯风上。他后期演出在舞台上已经到了疯魔的状态,这个人在41岁时去世,活活把自己累死了,好像是肝衰竭而死。同时自由爵士乐与1960年代的黑人种族运动也是相关的,有一个很著名的自由爵士,萨克斯演奏家,叫阿切•施普,他在舞台上经常念诵当时民权运动领袖马尔科姆的演讲稿。当时爵士音乐家对自我种族尊严的维护也达到了巅峰,很多音乐家在舞台上演奏,是穿着非洲的传统服饰。
爵士乐的曲子都非常长,我没有办法给大家放完,大家只能听一个大概了。现在我要放的就是约翰•考川。他死后,很多他的乐迷为了怀念他,给他建了一个教堂,现在在洛杉矶,去供奉他,把他称之为神。(播放约翰•考川的《太阳船》)
爵士乐最初意识形态核心的东西就是种族斗争,这种对自由、平等的追求,如果这种东西越来越少的话,在现代可能只属于听觉和审美,在精神上的诉求越少,那么价值就要从本身美学上寻找,从这个角度来讲的,爵士乐本身它的生命力所在,就是从形式、操作、风格这些层面。所以说,现在有很多先锋和自由爵士,他们是负载着现代爵士乐的生命力。
对中国的爵士乐迷来说,喜欢上爵士乐,可能有一种突然驾到,我们半道上路这种感觉。让一个没什么音乐修养的年轻人听爵士乐,可能很多人都是听不进去的。据我所知,我的一些听爵士的朋友是从听摇滚乐过来的,当摇滚乐听到一定的层面,就会慢慢接触爵士乐,摇滚乐里面有一些融合了爵士乐的东西,他希望了解这些东西,就要去查资料,就会发现原来爵士乐也这么有趣,直接是从一些前卫摇滚走到了前卫爵士或者是自由爵士,刚刚开始他听的时候已经是爵士乐发展到最极端层面的东西,传统的爵士比如说摇摆乐、大乐队等,他完全也是听不进去的,但是当听多了自由爵士就会慢慢往回听,渐渐就会听到一些最经典的、最本质的爵士乐了,是有这么的一个过程。还有人在听先锋爵士的过程中迷恋上了新古典,当然这是另外的一个话题了。
现在国外有一些先锋爵士乐大师,他们必须要有一个精神承载,有些精神承载是非常怪的。有人认为自己是太阳神,还有人认为自己是外星人,甚至有人还成立了一些组织,认为这些音乐是用来迎接将会从外星来接自己回家的同类人,非常好玩,他们的音乐本身也是非常有趣。
中国的爵士乐迷很多都是从前卫、先锋的爵士乐听起的,李铁桥是一个萨克斯手,现在居住在北京,他非常喜欢先锋爵士乐。他最新刚刚出了一张唱片,这张唱片叫“风啊、他们疯啦”。唱片中有五首歌,最后一首是“乒乓”,他在音乐的开始部分用管乐、萨克斯来模仿打乒乓球的声音。(播放李铁桥的《乒乓》)
他是这样写的,“在这个人人都呐喊着自由的时代,自由已经成为最廉价的自慰剂,在这里我仅用此专辑拥抱那些因为自由而先疯的朋友们”。不能说传统爵士对中国新一代的音乐家是没有影响的,其实也是有的。大家有没有听过《夏日时光》?中国有一个女歌手另做了词,但是也是使用这个曲子,给大家听一下,想让大家有一个比较。先听另以为爵士乐天后,艾拉的版本,这是这首歌最好的历史版本。(播放艾拉的《夏日时光》)
这个小号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吹的,其实他最有名的是小号演奏,而不是歌唱。爵士乐在欧洲风行,在日本也是流行了几十年。欧洲的爵士乐发展是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有很多当时美国大牌的爵士乐大师去欧洲巡演,当时欧洲是把过来的爵士乐看作是神秘的黑人文化,是从这个层面上来看的,他们非常感兴趣,欧洲也出现了很多爵士乐手。还有一点,爵士乐本身就是以黑人音乐为主,非洲传统音乐为主,但是同时融合了很多欧洲音乐的元素,比如说古典音乐和教堂音乐等等,经典爵士乐里是有欧洲音乐元素在里面的。现在我播放一下中国女歌手钟童茜唱的《夏日时光》。(钟童茜唱的《夏日时光》)
对比一下这两首歌的歌词,原版本的《夏日时光》的歌词是讲一个人的成长,小孩成长过程中的迷盲。“夏日时光生活悠闲,鱼儿跳跃,棉花好收割,爹地有钱,妈咪漂亮,嘘,小宝贝,乖睡不要哭。一天清晨你会起来歌唱,展开翅膀在天空翱翔,在这之前无事可伤害你,在爸爸妈妈陪着你的时候,你真的没有必要哭泣。”而另一个版本的《夏日时光》歌词是,“夏日空气越来越干燥,知了乱叫,还有苍蝇在胡闹。你的爸爸摔断了腿,你的妈妈又和人私奔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这么快乐?总有一天你必须学会照顾自己,你有一个三岁的妹妹,而你也不知道希望工程的地址。总有一天你必须要学会照顾自己,可是你为什么还这么快乐?”
爵士乐除了风格上即兴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融合。有两个层面,一个是新的音乐操作方式、新的音乐风格,比如说摇滚乐的融合,或者我们前面听到的《等着你回来》和电声的融合,就是和新的音乐操作方式的融合,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它是和世界各地不同地域民族音乐的融合,这在这几十年里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融合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中国的民间音乐、中国的民间乐器也有与爵士乐融合的例子,而且是在跟国外一些很重要的大师,在很重要的场合一起表演。我现在给大家播放琵琶手杨静和欧洲一个很重要的鼓手,也是自由爵士乐大师皮尔埃的合作。(播放杨静和皮尔埃的《二合一》。)
古筝音乐家徐梦霞在德国最重要的先锋爵士乐唱台FMB做过一张唱片,是和一个管乐手、敲击乐手三个人一起做的。这张唱片的名字就是叫《新旗帜》,是徐梦霞自己定的,她写了这么一段话,“我出生在红色的年代,生长在红旗下,也唱着红色的革命歌曲,那时到处都可以看到大红旗、小红旗,有时在路口有些退休老人拿着小红旗为人引路,小学时我非常羡慕举着大红旗、跳着歌唱领袖舞的同学,但我选择了音乐,我不知道大旗小旗给我什么影响,但我追求人生的自由、渴望音乐的自由,慢慢我对演奏中国传统音乐中喜欢上了爵士乐和自由新音乐,从无意识到有意识、从模仿到形成自己的特点,留下我自己深深的脚印。《新旗帜》三重奏力图把中国传统和欧洲立体影响相交流,奏出作曲家想像不出的声响,发出传统音乐中不能发出的内心宣泄和不满,写照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显示全球性的哲理,阐述人永远脱离不了自己的根,而积极追求人生自由的本性。”徐梦霞今年初来中国演出。
爵士乐曾经代表黑人整个一个种族的屈辱史,同时也是反抗史,可看作人对自由、平等、尊严的渴望和寻找,以及为此作出的斗争。他们基本上可以说取得了胜利,所以在今天来说爵士乐更多是一种音乐形式。其实美学里所蕴含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我今天所说的风格上的两点,一个是即兴,一个是融合。我认为即兴就是自由呈现、自由表现,即席创作,随心所欲的器乐表现。那么融合就是不管你是哪里的音乐,不管是什么风格的,是非洲还是亚洲的,过来我都可以融入到爵士乐中。这是什么概念呢?就是平等。爵士乐里所蕴含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仍然是自由、平等这两个东西,从这个层面来讲的话,如果在我们国内仍然把爵士乐当成是一种阶层划分的符号未免太可笑了,爵士乐它不是红酒也不是雪茄,它就是一种很动听、很伟大的,拥有悠久历史的一种音乐,不管是谁,是什么阶层或者是什么肤色,至少可以去了解一下它,听它一下,也许你就会喜欢上它。
今天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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