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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的菜市街有个专卖土豆的矮老头,从我记事起没见他卖过其他蔬菜,老头不贪,每回背一背篓,卖完就走。
造反那些年头,我上小学,有一天放学路过咱这的“大广场”(都这样叫,其实就一露天的会场),见乌鸦鸦的围了一大堆人,小娃儿爱看热闹我就挤了进去:台子上六七个穿军装扎武装带左手还套着红箍的后生揪定那老头在吵呢,我看那时他就很老的了,老头鞋也掉了,衣服也撕破了。昏头昏脑的乱了一大阵,恰好我们的《常识》课老师也在看,就一把拽住我说:“回家回家,当心踩倒了。”
我问老师怎么了,老师说老头卖土豆时哼哼福斯特的《故乡的亲人》被检举了。说是在为帝国主义招魂。“哪个叫福斯特?”我又问老师。“哪个叫福斯特?”旁边一个比我大七八岁,正在维持秩序的绿军装瞪着我:“你小娃家问这个整哪样?就是大走资派,大反动派,和福司令(胡,我们这的方言福胡不分的)是一伙的!”我就从这天起知道了老头。
大半年过去,我已经知道了福斯特是谁,也偷偷学会了唱《故乡的亲人》、《我的肯塔基故乡》、《金发的珍妮姑娘》后,我到了老头家。老头孤身一人,家里是随便扔一石头就砸墙的,可是在墙的一角却有架黑呼呼的钢琴。我当时简直看傻眼了,这东西可是连文工团都有不起呢!
老头姓吴,早年法国人在咱这修铁路时被抓了夫,又跟着修路那帮人莫明其妙的到过巴黎考文垂莫斯科,后来又在旧金山呆了十多年,在收音机里听到了“社会主义好,社会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之后回来参加祖国建设了。钢琴就是那时带回的。他为我们那小城画了三座桥的图纸。到现在那三座桥当然是很窄小很破败了,可十几二十吨的大卡车天天过楞就什么事也没有,邪门不邪门?
从小学到中学,几乎每个假期我都要在老头家泡上很多天,经常是他在钢琴上舞弄一阵,然后就跟我说:这是柴可夫斯基《四季》里的“六月”;这是贺绿汀的《牧童短笛》(这汀字就是他教我的);这回又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了。
娶媳妇的那年,我做了一桌菜,把老头请到了家里。老头牙也快没了,只听他含含糊糊的说:“娃儿的菜,好吃,好吃......"
老头现在仍然在卖他的土豆,还是每回背一背篓,卖完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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